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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太子进入内寝,看到床上的母亲,满面霜肃,立刻心悸了,使他在把握胜利的形势之下,依然怯弱不振,他跪下,期期地请安。

  女皇帝骤然坐直了,她虽知大势已去,可是,她自来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。此刻,她似乎将身体中残剩的精力,集中在双目,凌视着儿子。

  “你好!”她想训斥儿子,可是,在一转念之间,觉得这时候不适宜训斥,便改变口气,“张氏兄弟已诛,你尚欲何为?”她稍顿,随即凌厉地发出命令:“事情完了,回东宫去。”

  太子战栗着,看了张柬之一眼;张柬之木立着,毫无反应——女皇帝的威,将他镇慑了。

  “回东宫去!”女皇帝把握时机,再发出命令。

  太子退缩了,正准备起身——

  “陛下!”桓彦范突然自后面挺身而上,朗声说,“太子已诛凶竖,怎能再回东宫!昔天皇陛下将爱子托付陛下,二十余年矣,今天下人心,久归太子,臣等不忘太宗皇帝,天皇厚恩大德,故舍身忘家,奉太子讨贼,愿陛下传位太子,上应天心,下顺民望。”

  桓彦范慷慨陈词,鼓舞了寝门之内的人,他们齐声说:

  “愿陛下传位太子,上应天心,下顺民望。”

  武曌扫视了众人一眼,现在,她明白自己已无法在此时挽回局势了,集中的精力一松弛,她颓丧了,眼皮徐徐地垂下。

  “陛下,请下制传位——”李湛躬身说。

  “你也是诛易之的将军?”武曌叹息着,“我待你父子不薄,想不到你也会参加。”

  李湛不安了,垂下头来。

  这时,崔玄晖也进入了寝门,向床上的女皇帝与跪地的太子报告:

  “羽林将军已控制内禁,六宫安谧。”

  “玄晖!”武曌叫了他一声,“我将你栽培至今,今也参加迫宫了!”她说着,立刻转向张柬之,“你八十高年,精力还不错,但愿你善辅太子。”

  这等于是宣布传位太子了。张柬之拜下去,然后,转而请太子出去抚众。

  武曌看到太子叩头起身,转身出外,接着,一群人都退出了内寝,重帷垂下了。

  “我的不中用的儿子!”武曌颓然躺下。

  “陛下!”婉儿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,到此时,惊魂甫定,急促地询问,“如何应付?”

  武曌合着眼睛,泪水从眼皮的缝隙中渗出。事到如今,还能有什么方法应付呢?她痛苦,她遗憾无穷,现在,她所想的并非是江山社稷,而是在不久之前被杀的两位情夫,她曾经用力保全,她也曾为自己身后图谋。她担心自己一瞑目之后,人们将不能容张氏兄弟,怎料,在她健在之日,人们已经猖獗了。

  她以为自己有一双大翼,足以庇护任何人,然而,现实将她的想象粉碎了。

  她也想到由自己一手提携培植起来的人,在最后却叛逆了。数十年来,她孜孜不倦地建筑自己的皇业,她改变了传统,她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帝。而,她的皇业,建立时是如此艰巨,倒毁却在半夜之间。

  现在,倒毁了!

  “陛下——”婉儿泣然,无法再抑制自己,哭了。

  “唉,傻子,”武曌低哑地说,“不必哭,哭泣,毫无用处,凡是非常之人,都不会有怜悯心。”

  “陛下,人们辜负了你!”婉儿在呜咽中说。

  “不是辜负——是我打了败仗。”她沉郁地说,“我的病,使我松懈——他们就乘虚而入了。”她长长地叹息着,好像,她已没有激动。

  “陛下,”婉儿无法自静,期期地问,“难道……”

  “你是问难道就此算了?”女皇帝几乎是平静地接口,随着,悠悠叹息,“婉儿,成败,都是寻常的,成功固然可喜,失败,也不必过悲。”她稍顿,再支撑着起身,“你去斟一杯酒来给我。”

  对于女皇帝的镇定,婉儿由衷地浮起敬仰之心,而且,这也不是她所能了解的,在这样严重的场合,一瞬间毁失了所有,居然还能保持平静,这多么不可思议啊!

  但是,当她把酒送上,她发现了女皇帝的身体在痉挛——显然,伟大的女皇帝是以无比的意志能力来控制自己。

  武曌咽下一杯酒,合上眼,休息一些时,再说:

  “婉儿,你到外面看着——”

  外面,羽林军兵校严密地包围着通天宫的长生殿,禁止任何人出入,婉儿看到七八名宫女,毫无表情地站在屋隅,她没有理睬她们,再转到张氏兄弟的居处。

  明灯如昼,血沼中,倒着两具无头的尸体。室内,有八名羽林军兵士在。

  于是,她走回去,把所见陈告。

  女皇帝用双手掩住面孔,全身可怕地抖颤起来。

  “陛下!”婉儿骇异于女皇帝此时的激动,她不解,这些可以预想得到的外面情势,会令女皇帝不能自制。

  “婉儿,你要他们将两具尸体移出去啊,难道,他们还要我亲自去验明正身吗?”武曌老泪纵横,恨恨地说,“这些人,太缺少风度了,啊,两具无头尸体——”她说着,又将双手掩住面孔。

  婉儿怃然,如今,她了解女皇帝的激动是为情,并不是为江山——江山的失却,可以不萦怀,而两具无头的情人尸体,却使之无法自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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